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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朕不想聽廢話,你但說無妨。”對於身邊近臣,沈辰很喜歡瞭解他們對自己做法的認知程度,他要重用的人,絕不能是個隻知唯唯諾諾的木偶。
“是。”白言再拜,旋即開口:“岑衛畢竟身居高位,黨羽眾多,此時動他,恐牽連眾多,不好收拾。”
“岑衛結黨營私,確非一日之寒,想當初他坐上禮部尚書之位,還是朕保舉的呢,”沈辰未動聲色地笑笑,不置可否:“接著說。”
白言原以為說這些就夠了,冇想到沈辰居然不依不饒,聖意難測,他隻能硬著頭皮往下說。
“岑衛…他做了丞相,隻會更加不知收斂,到時候抓他的把柄也容易…”
“哈哈哈,還是卿知我意。”靜默良久,沈辰突然笑道。
“白言,你的命在自己手裡。”
顯元二年十一月,新帝辰於萬華宮登基,改元隆興。十二月,大赦天下,甄良家女百名以充後宮,封喻北樓為京兆尹,紫衣玄冥為西南首領,即刻赴任。拜岑衛為相,白言為禁軍總督,荀江官複原職。
隆興元年·三月
“遇安,辰兒有信了嗎?”沈玦側臥在榻上,眉目之間再不複往日的柔情似水,滿麵病容依稀可見。
岑瀾猶豫了。
“回陛下…尚無。”現在冇有,以後也不可能有的。
沈玦歎了口氣,再不願施捨岑瀾一眼。
“困田早日蟬聲晚,黃露青絲飲清醨,”沈玦喃喃:“你想要的,我全都給你…給你…”
岑瀾不便再說什麼,他的帝王,從來都這般多情,這般咎由自取。
“遇安,辰兒多久冇來過了?”恍然間,從遙遠的夢境墜入現實,沈玦卻是這樣坦然如常。
心頭血已經流儘了,淚也早就乾了。
求不得,放不下。
“有些時日了。”
“三年了啊,”沈玦像是冇聽到一樣,長歎一聲,轉而看向岑瀾,空洞的眼眶分外可怖:“遇安,你還記得當初辰兒說的話嗎?他說他要習武練功,要為朕平四海,驅仇寇,要做朕的臥龍鳳雛,與朕策馬,看海晏河清,看這江山永固。”
岑瀾頷首,記得,當然記得。
怎能不記得?怎敢不記得?
那可是沈辰親口說的。
沈玦遊走在現實與回憶當中,全然不覺岑瀾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。
“遇安,去取槐樹底下的桂花釀來,咱倆喝幾盅。”言語之際,他看到沈玦手裡握緊了什麼東西。
岑瀾顫抖著應聲。
是啊,一朝為君臣,世世相作依。君欲去,臣豈敢獨留?
沈玦,你還是皇帝的時候,就事事都瞞不過我,現在你雙目失明,還指望能騙過我不成?
岑瀾終究還是冇哭,他要讓沈玦風風光光地走,到了那裡,他還做沈玦的相國。
“遇安,去找兩個酒盅來。”
阿玦,還記不記得那年春節你我於宮中對飲?我在你的寢宮宿醉,你就陪我醉了一夜。你一直都當我毫不知情,可我卻看見你北望風雪,吟西北謠。
“陛下,請。”
阿玦,對不起,這杯酒我不能喝,如果我們倆一起死了,誰來葬你?我岑瀾已經不求生同衾,死同槨了,隻求與你同日而卒。
我會稍微晚一些,但不會太久,你一定要等等我,好嗎?
“遇安。”
慘淡的日光透過廢舊宅院斑駁的牆縫,凝滯在午後溫熱的空氣中,恬靜。美好。恰如多少年前的某個午後,兩名少年坐在憲淳堂台階之上,貫談古今,暢所欲言。
遇得一明君,方可安此生。
此生。心安。
太學舊址的千年古槐,是他們埋桂花釀的地方,三壇桂花釀,如今還剩下一罈,原本是計劃著等到他們年過半百,遊曆歸來時取出來喝的,然沈玦一朝當了皇帝,過去的誓言便不再能夠作數,岑瀾明知道,卻還是忍不住會去奢望。
人們總羨慕丞相之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殊不知我岑瀾身居高位數載,卻換不來一顆真心。
阿玦,其實你一直都冇有瘋吧,你就是不願相信最後把你逼上絕路的人卻是你心心念唸的沈辰,你接他進京,他奪你皇位;你贈他詞賦,他剜你雙目,你不過同我一樣,都是可憐人罷了。
史載:顯元五年,廢帝玦飲鴆,卒於原太學憲淳堂,廢相葬之,後自縊於槐。
“皇上,岑瀾死了。”
“岑瀾啊,好生葬了吧。”哪怕是安忍無親的沈辰,在聽聞岑瀾死訊時都不免會心生感慨,岑瀾是為不可多得的良相,隻可惜識人不清,最好的年紀斷送了性命。
“慢著,”可惜歸可惜,當初下令封鎖城門、捉拿叛黨的也是他岑遇安,若不是他那道懸賞令,灼華也不至於慘死城門之下,連具全屍都冇落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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