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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大早上,正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,段家的小少爺還睡在被窩裡砸吧著嘴,吃那夢裡的糖糕。
咬牙切齒的聲音陰測測響在段小少爺耳邊:“段,恒!”
糟糕!
段恒一個激靈睜開眼,床前的美婦人已經一把掀開被子,右手高高揚著木條抽下來!
“嗷!娘,親孃!痛痛痛痛痛!”
“痛?痛也不長記性!你昨日又悄悄逃課去捉蛇放到書塾恐嚇範先生是吧。”
段恒略心虛,被木條子抽得齜牙咧嘴,還梗著脖子試圖嘴硬,“冇,冇這回事!”
段恒那脾氣火爆的親孃聶玉姝女士叉腰冷笑:“人家範先生都親自找上門來了,麻溜點把自己收拾好,跟我去前廳道歉。”
讓他給那討人厭的範老頭道歉?
段恒撇嘴:“我纔不……我去!去!馬上就去!”
一切無理反抗都會被物理鎮壓,畢竟這木條子抽起人來是真疼啊!
前廳上,聶玉姝誠懇而愧疚地向範先生再三保證,一定讓孩子在家認真悔過,絕不再犯。
段恒老老實實在旁邊低著頭,表麵乖巧,實則已經魂飛天外。
聶玉姝一巴掌拍段恒背上,把他魂招回來:“這孩子怎麼傻站著呢,快跟先生道歉呀。”
段恒抬眼,見範老頭正撫著鬍子微笑著看他,頓覺這笑容飽含嘲諷。
想做出點回擊的表情,又有親孃在旁邊守著,最後還是隻能唯唯諾諾說了句:“範先生,對不起。”
“段小公子活潑好動,機敏過人,偶爾有些頑皮,無傷大雅。”範先生笑得很和藹。
“先生說得是。”場麵話,隨便聽聽。
自己的娘和自己的老師相談甚歡,隻有當事人段小公子覺得時間漫長,無聊得站著都快睡著了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才總算送走了書塾的先生,段恒鬆了口氣,但還不敢走,留在原地等候親孃的發落。
聶玉姝瞥了瞥兒子的兩隻手:“昨日……冇被蛇咬傷吧?”
“啊?”段恒一愣,看見親孃視線在自己身上徘徊,突然反應過來,忙撩開自己的衣袖,又捲起自己的褲腿兒,“冇事兒!我可小心了,冇被咬著,不信娘你看。”
聶玉姝放下心,哼了一聲:“這等不敬師長,該被咬一口。”
“那不成,要是咬人的是條毒蛇,娘可就要跟孩兒陰陽兩隔了。”段恒努嘴。
聶玉姝瞪了他一眼:“你也知道危險,下次不許再做危險事了。”
“回去吧,記得去拿點傷藥,搽搽自己身上的傷。”她指的是今早被她用木條抽出來的傷。
段恒趁機賣乖:“娘那麼心疼我,就不要每次都拿木條打我了嘛。”
“你不犯錯,娘怎麼會打你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聶玉姝眼神一厲,段恒立馬慫了:“冇事,娘我回去了,娘再見。”
段家大宅,段恒坐在自己的小院子台階上,45度角仰望天空歎氣。
範老頭讓他在家反省,一週後再去書塾上課,親孃便罰他禁足一週,呆在自己的小院子裡哪兒也不許去。
今天是禁足的第五天,以往溜出去玩的通道都被親孃堵死了,段恒渾身冇勁,感覺自己身上快長出草來了。
到時候院子裡就有兩棵樹,一棵叫桂花樹,一棵叫段恒樹。
“恒哥兒,恒哥兒,這邊,這邊!”牆頭上露出個隱隱約約的腦袋,是段恒的“狐朋狗友”們。
段恒走到牆底下:“你們怎麼來的,我娘不是派了人守在外麵嗎。”
“前幾天是有人,今天冇有,估計是有事缺人被你娘叫走了吧。”
“我怎麼總覺著是我娘設下的陷阱呢。”
“哎呀彆想那麼多啦,要真是你娘設的陷阱故意逮你,到時候我們就把你推出來,然後逃跑。”
段恒:“……”真是好兄弟。
“你出不出來,不出來我們可走了。”
“出!等等我!”
翻牆出門呼吸新鮮空氣,其實也冇什麼可玩兒的,招貓逗狗捉蛐蛐兒,在集市上再閒逛一會,一下午就過去了。
“飯點了,我得回去了,我家下人要是來送飯發現我不在,一準兒跟我娘說,那我可就完蛋了。”段恒理了理自己的衣裳。
“冇事兒,你也不是第一次完蛋了。”朋友們鬨笑著“安慰”他。
誰也彆說誰,這一群人,不是逃課的,就是在家關禁閉偷溜出來的,說不定個個回家都得挨頓打。
“行,那咱就各回各家。”段恒兩手大拇指交疊作螃蟹狀,這是他特有的告彆手勢。
大家都散開走了,他往後退了兩小步,搖搖頭,歎口氣,準備回自己那小牢房,誰知一轉身跟人撞一塊兒去了,還把人撞倒在地!
“對不起對不起。”段恒慌慌張張伸手去扶,扶一半發現麵前的人雙眼覆著黑綾,手裡拿著細長竹竿,似乎是個瞎子,頓時覺得自己把人撞倒更罪惡了。
“你……冇摔著哪兒吧?”
麵前這個目盲的青年皺著眉,半晌眉心才舒展開,有些生硬地回了句:“無礙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段恒訕訕道。
再不回家真來不及了,他繞過青年,預備動身跑回去,剛剛起步,便被抓住了命運的後衣領。
“你乾嘛?”段恒回頭怒……怒不起來,他理虧。
這瞎子該不會是想要向他索要一筆治療費吧?
雖說自己賠償一二也是無可厚非,但是……
段恒下意識摸摸自己腰包,尷尬地發現自己身無分文。
正胡思亂想著,便聽到眼前這個目盲青年說:“你走吧,回去和你母親道個彆。”
道彆?什麼道彆?
段恒被這人弄得摸不著頭腦,小心伸出手拍拍對方肩膀:“那個,兄台,您是不是認錯人了?”
青年拂掉他的手:“冇認錯,聶玉姝聶夫人的小兒子,我是來接你的。”
“什麼小兒子,我娘明明就我一個兒子……”段恒嘟嘟囔囔。
麵前這個青年能說出自己母親的名字,還認識自己,自己不認識他,那想來應當是母親認識的人吧。
以前從來冇見過,還是個瞎子,也不知道怎麼認出他是段恒的……
年紀看起來也就比自己大五六歲,穿的灰撲撲的,不知道打哪兒來的,目不能視,自然行動不便,卻冇有一起同行的人,身邊冇人照顧還能找到這兒,恐怕很不容易。
越觀察,段恒越覺得對方怪可憐的,說不定家裡出了什麼變故才隻身一人來到這裡。
不知道段小少爺是怎麼想的,人家都說了是來接他的,他偏偏要把這句話過濾掉。
在腦子裡兀自給對方安了個悲慘人生,段恒欲伸手去牽對方的袖子:“那你跟我走吧。”
青年手臂一撤,又把段恒的手躲過去了:“你在前麵就好,我能跟得上。”
段恒迷惑:“可是你的眼睛?”
青年抿嘴:“無礙。”
怪人。
段恒撇撇嘴:“好吧。”
要他相信一個盲人能不靠肢體接觸就跟準自己,還不如相信家裡養的盆栽能跳舞。
段恒三步一回頭,生怕對方跟摔了或者跟丟了,現下著急回去也遲了,孃親肯定發現自己偷溜出門了,等到家必然挨一頓好打,乾脆認命,不慌不忙地慢慢走。
他邊走邊問對方:“你叫什麼名字啊?”
青年答:“憐蒼山,沈虞。”
哦,山裡來的。
段恒點點頭,又問:“那沈哥,你來找我娘做什麼?”
沈虞有點無語:“我是來找你的,你剛纔冇聽我說話嗎?”
“哦哦。”段恒從善如流,“那沈哥,你來找我做什麼?”
“接你回憐蒼山,學本事,拯救蒼生。”
段恒疑心自己聽錯了:“什麼?”
“拯救蒼生。”
段恒不可置信:“啊?我?拯救蒼生?我何德何能?”
他一個不學無術,貪玩好耍,連全城最好的教書先生的課都要逃的人,文冇有學識,武不會拳腳,拿什麼拯救蒼生?
“所以纔要帶你回憐蒼山學本事啊。”沈虞道。
“哎呀。”段恒撓撓頭,“我現在過得挺舒服的,就想和我娘在一起,以後再娶個媳婦好好過日子,我這人對文治武功也冇什麼追求,既不想封侯拜相,也不想做大將軍,就不用去憐蒼山了吧。”
他覺得自己做個混吃等死的富家少爺就已經非常幸福了,民生疾苦,自然有彆的有能力的人去拯救,哪需要他來救呢。
誰知沈虞一本正經說:“月餘後,妖魔將會肆虐,隻有你能解決一切。”
段恒放慢腳步,開始沉思。
他活這麼大,從冇見過什麼妖魔,這個沈虞該不會是誌怪小說看多了吧,什麼妖魔不妖魔的。
“啊……我以為你說的是做官或者做大俠造福百姓呢,怎麼扯上妖魔了……”他的語氣裡透著一絲非常明顯的質疑。
“你回去問你娘就知道了,她會讓你跟我走的。”
段恒眼裡質疑更重。
“我娘?難道我娘是什麼高貴的神仙血脈,所以我也可以去修仙?”他開玩笑問。
沈虞搖頭:“聶夫人是凡人,你也是。”
“瞧你說得,好像世界上真有神仙似的……”段恒撓撓臉。
沈虞卻冇否認段恒這句話。
段恒疑問。
段恒不解。
段恒想帶沈虞去看大夫。
他現在開始覺得沈虞有點問題了。
張嘴閉嘴蒼生妖魔,像是得了癔症。
他又試探著問了一句:“那你帶我回憐蒼山,不會是學仙法吧?”
沈虞頷首:“修行之術,如能飛昇成仙,的確也算仙法。”
“那憐蒼山在哪裡呢,坐馬車幾日能到?”
“世外仙山,凡人之力不可尋。”
確診了,果然是有癔症,病得還不輕。
哎呀,先甭管了,帶回家再說。
晃悠著一回到家,段恒就拉著沈虞直奔自己的小院:“娘!我回來啦!”
小院裡,聶玉姝手裡拿著荊條站在圍牆邊,正在等段恒自投羅網。
她今天特意把守衛全部撤掉,就是看段恒老不老實,冇想著這小子不僅溜出門撒歡兒,回來更是裝都不裝了啊,居然大搖大擺從正門回家,還高聲宣告自己歸來,聶玉姝簡直要被氣笑了。
索性走到門邊,段恒一踏進小院,她就舉起荊條抽了上去:“膽兒肥了啊,都敢明目張膽跑出去了,老孃管不了你了是不是!”
段恒一時不察捱了一荊條,痛得滿院亂跳,拚命躲避親孃的“追殺”。
他抱頭鼠竄地喊:“娘!有客人來了!客人!”先管管客人吧,彆再追著他打了。
聶玉姝這才注意到門口還站著一個黑綾覆麵,一身灰袍的年輕人。
斜眼給了兒子一眼刀,荊條也扔給兒子拿著,聶玉姝迅速整理儀容,迎上去問候:“剛纔真是讓小友見笑了,一時怠慢了小友……”
沈虞擺手:“不礙事的夫人。”
段恒站在旁邊,又指眼睛又搖手,向聶玉姝示意對方眼盲。
彆家孩子風度翩翩,氣質沉穩,自家孩子在旁邊探頭探腦,像個傻的。
聶玉姝在心底歎口氣。
“啊,不知小友是?”
“夫人,在下沈虞,從憐蒼山來,接段小公子。”
聶玉姝聽到“憐蒼山”三字,神情變了變,她又細細打量了一下沈虞,見此人一身清淨素雅之氣,腰間懸掛一枚玉哨,正是當年的信物。
確認了對方身份,迎客的笑意驀然淡下來,聶玉姝行了一禮,輕聲道:”段仙士,請隨妾身到前廳議事吧。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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